love&nothing

[周黄]一个故事

我头一次见到那男孩，是八月初的午后。

连日高温，路面超过三十五度，除了必须朝九晚六的上班族，谁愿意出门？

商场里人烟稀少，销售额也不景气，只有四楼把空调开成冬天的电影院场场满座，聚集大量放暑假的学生。

四点半，再挨过一个多小时就收工。我正想着叫什么外卖，好对付今天的晚餐，自动门忽然划开，随着门外一波热浪涌入，那男孩子走进来。

他穿着一身简单衬衫长裤，黑色皮鞋，年纪不过十七八岁。青春期拔高了身形，骨肉还未长厚，胸膛刚刚撑起衣服，有条自然的弧线。黑色短发下，是一张极俊逸的面孔，眉清目秀，鼻梁高挺，光润的脸颊被日光照出少许绒毛。

他周身没有名牌标志，右手手腕戴一只手表，也并非贵价，除此之外别无惹眼饰物，然而衣物合身，质地良好，站姿挺拔，看得出良好的教养与出身。

最好的年纪与最好的青春，有珠宝什么比得过，况且他这样英俊，简直是双眼的享受。

进门是客，我上前微笑招呼，“欢迎光临，请随意看看。如有需要，我也可以推荐。”

做生意讲究以退为进，给客人指条路，等他们来找，反而效果更好。

他点点头，在店内浏览一圈，接着果然朝我走来。

说话前先直视着他人的眼睛，大约是常被人盯着看，神态腼腆，仍露出小小微笑，“你好。“

“您好，有什么需要？”我等着他说出下一句话。

“生日礼物……”

“送给同学、朋友，还是长辈？”

“朋友。”

他轻声说话，脸上浮起红云。

哎呀。这表情，对方多半是他心仪之人。

八月前后是农历七夕中秋，公司有若干以古典小说为概念的饰品系列上市。以年轻顾客为目标，白银、玫瑰金、白金质地的戒指、吊坠及项链手链，镶嵌小颗水钻与水晶，制成花朵、云雾、月亮、桂枝模样。玲珑可爱，价格也容易负担，是我们店内最畅销商品。

我从柜内取出绒盒，逐一展示予他。

他看过，却未像其他人那样面露喜色，反而是犹豫了一阵，再问，“如果送男生呢？”

“噢，那么转运珠的系列更加合适。”我恍然大悟，方向错了，立刻取出另一绒盘。

“转运珠有黄金、玫瑰金，按克称重，有26个字母、各种数字、镂空立体图案、还有几个跟卡通游戏合作的系列，都是目前热卖的。”

再给他看穿好的样板，“珠子可随意组合，拼成文字或图案，串起做手链、项链皆可。皮绳有五种颜色，都是免费配送的。男生的话，棕色和黑色大方好搭，卖得最好。要不要试一试？”

他果然露出笑容，道谢后接过手绳，放在手腕处比试。

我趁热打铁，继续说道，“手绳系带是活扣，有大中小码，中码通常合用，如果长短不合适，可回店更换。”

单只珠子，按克数不同，价格从200到4、500不等。超过三只，还可以打个95折。

他说话温和，决断倒是很快，不像有些客人，选个吊坠，花掉足足两个小时。

他将那盘珠子仔细看了一遍，挑了一个英文的H、一把小剑，最后选了一个狮子头，金灿灿的，小太阳般，十分讨喜。

称重记账，刚好810元。如今金价一跌再跌，这数字对有零用钱的学生而言，问题也不算很大。

他付款后，忽然看着小票微笑。

我一边整理包装，一边询问，“有什么好事吗？”

他手指轻轻划过那个数字，“他的生日。”

8月10日，还真是巧了，仿佛自有天意。

礼盒是今年流行的天蓝或浅粉，他自然是选天蓝。礼盒盖子打上双蝴蝶结花褶，内附同色烫金卡片，估计他要带回去写了。

我想想又抽出一张，“多给你一份，要是写错了，还有一次机会。”

“谢谢。”他双手接过，脸上又浮起一层薄红。

我目送他出门，看着他提着袋子，忍不住低头看看又笑笑，感觉有一个故事即将发生。

过了一年，十一月底，周日的上午，店里来了另一个男孩子。

大约十八九岁年纪，头发与眼睛是近似琥珀的棕色，眼睛像猫科动物般大而明亮。身形精瘦，穿着宽松卫衣与时兴的破洞牛仔裤，袖子挽起，露出纤长结实的手臂，斜挎一只篮球包，脚下一双八成新、鞋带干净整齐的三叶草板鞋。

他风风火火地跑进来，可能是因为着急，说话的节奏像竹筒倒豆子，“我有条手绳断了，看官网说明，这里可以免费更换？要是不行的话，买一条也可以，就是要颜色一样的……”

我连忙打断他，“不如先给我看看，不同款式适用不同的售后条款。”

“噢，好的好的，不好意思，着急起来就忘了。”他赶紧跳上高脚凳坐好，接着从背包里层拿出一个绒布袋，打开取出一条棕色皮绳，看来是很珍惜的，“就是这个，麻烦你看看能不能换？朋友送给我的，打球的时候，不小心被扯断了……”

我一面接过，一面向他解释，“真皮质地的手绳佩戴久了，皮革会自然老化。如果沾水沾汗，用力拉扯，则容易断裂。”

他一脸懊恼，“我平时都很小心的，就是那天打球被人阴了一道，要不然也不会……你看看能不能修，或者换，买也没问题。”

哎，我定睛一看，手绳上是一个英文的H，一把小剑，还有一个小太阳似的狮子。

如果是寻常的客人，一年后我早就忘得干干净净，但那男孩子，实在英俊得让人难忘，况且有一个可爱的故事。

我向他微笑，没想到，如今故事到我跟前来了。

“可以换。我们公司的转运珠配绳都是送的，老化、破损，五年内都可以免费更换。如果是生日礼物，自然要替您更换。”

“哎？”他反应迅速，听出我的画外之音，睁大了眼睛，“那家伙还真是在这里买的啊？就这家店？怎么这么巧？我只是随便在地图上搜了一家。”

“是啊，可能真是有缘呢，还正好810块。”

“有缘什么的……”他愣愣地，想起些什么事，忽然笑一笑，咬着嘴唇，继而脸颊浮起一层薄红色。

“那、那我也挑一个。刚好他生日也差不多要到了，你这里还有没有一样的？”他兴致勃勃地凑近柜台，看聚光灯下闪闪发亮的小件，“转运珠这么好卖，应该还有的吧？”

“当然有的。”我取出陈列转运珠的绒盘，送到他跟前，“这系列男女皆宜，一直畅销，还出了不少新款式，请随意看看。”接着去更换那条断裂的手绳。

他性格比那男孩活泼得多，脸上表情时而微笑时而犹豫，仿佛能看到他的心思，手指握起抵着嘴唇，思索一阵，快速选出几个，又放回若干，最后也是定下三只。

“我也挑三个好了，嘿嘿，给那家伙一个惊喜……”

他选了一个英文的Z，一把手.枪，在雨滴、星星和火焰里挣扎了一阵，最后看到角落里的企鹅。小企鹅像王子般，头上斜戴着一顶迷你的皇冠。

他笑容突然放大，露出洁白牙齿两侧的虎牙，“就这个了。那家伙就跟企鹅似的，呆头呆脑的。”随后挺直上身，坐在高脚椅上转了半圈，琥珀似的眼睛里有一份生动而狡黠的笑意，“手绳要黑色的，麻烦帮我包起来。”

“好的。”

我将换好的手绳给他，提前用超声波机器给珠子做了清洁，他接过看了看，新崭崭的金色，遗憾地说道，“太新了，有些不习惯，估计肯定会被发现的。”

被谁发现？这问题根本不必问。

我说，“但东西还是一样的嘛。”

心意也是一样。

“那倒是，反正有了礼物，可以堵他的嘴了。”他高兴起来，“那家伙啊，平时根本不怎么说话的，闷葫芦一个，要不是我说得多，根本就不会认识他。说不定生个气还能多讲两句呢。”

但他们差异这么大，对彼此的心思倒明白得很。

几颗珠子虽然价值不高，毕竟是真金白银，对年轻人来说，已经是一份贵重的心意。

他撇撇嘴，还是掩不住的高兴，摸一摸珠子，把手绳戴好。

这几分钟，我已经把东西收拾整齐，算好价格。企鹅是实心，要略重一些，加上今年金价回升，三只珠子加总后，是另一个很巧合的数字，999。

这数字的寓意更不用说。

他飞快地付了款，怕别人看见价格似的，红着脸，将小票收进钱包夹层，自言自语道，“贵了这么多，免得让他啰嗦，还是不要让他知道了。”

方才嫌弃人家不说话，现在又怕啰嗦，这样大方，却口是心非，这样可爱。

我向他展示礼盒的介绍卡，询问他要哪一款。今年流行的颜色变了，是高级灰与明黄色，知性而优雅的搭配。

“就灰色吧，蝴蝶结可以混搭吗？用黄色？”

“当然可以。”

“谢谢！”他抬头笑的样子像只大猫，双手撑着凳子，眼睛弯成月牙。

我请他稍坐，开始整理装袋。总觉得下一年，说不定还会看到这个故事的后续。

fin

忽然想到，算是给周黄两人的生贺。XD